远按：安庆闫明远，余之密友也，名昊，近又以《庄子》自号“东瞽无择”。

明远今秋求学南大，习先秦史。甫至金陵，黉门森森，熄心忘机，告余此地真乃读书佳处，遂奋力于从前。城东北江干有栖霞山，南齐大德开山立寺，旃檀香远，丹枫尽染。苏子谓清风明月无尽藏，明远亦达者雅士，风流金陵丘壑，徘徊烟霞之际，恒能涤除玄览，贯畅学思。然新境是居，学业伊始，复有不虞之人事，明远心衔慊慊，偶不得意，每叹世之滔滔，学之渺渺，则语予感怀。前几日陟彼栖霞，未尝不怀此心也。明远以《杂感》示余，无奈琐事难逃，今与众共飨，稍释惭心。

栖霞山来源：谷歌地图

前時暇晷，偕日如栖霞山，逐诗心也。息行寺门，扶冠振裳。礼佛三叩，焚香对天。梵呗潮没，啼鸟珠盘。忏旧既毕，环屠已完。履地而前，穿谷而南。

忽遭适心，便为驻足。孤岭凝伫，危亭旷望。静临浩江，云水茫茫。古刹在前，尘城岚下。山中之寂，一如比丘诵经。

追思前事，未知乾隆停辇时，逸情及余乎？吴权当国时，有幸如我不？然窃闲片时，所偿亦如是，甚或倍之。然此乐已成，又何念夫未乐时？斗酒是日，便须快饮。乐里图忧，愚夫之流。酩酊吾心，聊以别忧。亭午归去，所恨唯西风姗姗，未与枫林傅朱。所遇数事，发为虑宪，载录于下：

千佛岩深潭来源：闫昊摄

一

山有千佛岩，以傍有千佛岩窟名之也。下有深潭，与树竞青。

是日日高山林，光落于潭，影照石壁，岩上波纹泠然。又化为数象，或若圆漪渐散，或作梧叶乱飞，或为蝶影斑驳。游人往往集而观之，心异其变也。

目下及，则两龟戏水中。龟动则潭动，潭动则壁影变。吾等所见奇象，虽仰之于天，实则二龟所造也。

之二龟，岂有虎豹之悍？龙蛇之变？不过假物乘机，造为数端，故动众也。是知动众不在质之高下，在善假于物也，亦在能乘时也。龟犹能办此，而况人乎？

栖霞山山道来源：闫昊摄

二

吾等缘山道而上，道多歧，往往失路，时又折反。累遇游人从吾等，每告曰“道不通”，误人多矣。是知为学为事，不可皆仿于人，当自秉一心，师法其堪取者。彼东则东，彼西而西。彼治购置简帛，则我亦然也。其未失道，不过拾人牙慧尔。其失道，则殆已哉！

饮酒来源：网络

三

归遇司机谓吾曰：“花开堪折直须折，莫待无花空折枝。”真大谬也！

清人笔记道一翁好饮，梦入阴曹，见一大瓮酒有半许。乃喜曰“吾春秋尚富”。后益耄，又梦见大瓮酒将涸，乃叹曰“咦，吾死矣”。是人生所饮有限也。

乐亦如是，岂有无穷乐也？青年洛花京酒，欢宴高枕，尽日饱食，无所用心。朝夕昏聩，不知劬劳。人生之乐先尽矣，则余岁皆苦也。断续求之足矣。

又人世纷扰，果有乐邪？当时求自苦闷中也。善之为善，斯不善也；美之为美，斯恶也。乐之为乐，亦忧愁所以成之尔。

天下滔滔，岂有至乐？庄子观夫俗之所乐，举群趣者，如将不得已。其以无为诚乐矣，而俗之所大苦也。吾不能齐其境也。吾之至乐者，其与人语乎？其聆人语乎？在上听庄老孔孟语，在中听诸夫子语，在下与朋友语，皆至乐也。

“置酒高楼上，谁可与欢者”，实至苦也，未至于是，犹有求也。

闫昊

撰文

闫昊胡皓

插图

南宋·赵伯驹《江山秋色图》

题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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